四、旧案的联想2
——唐玉文
十年浩劫开始时的那年秋天,钟科长从外地调回到F市公安局当刑侦科长。在那荒唐的日子里,科长科长,放屁不响,哪如“造反当官”、“批斗人空喊口号”有威势?调回市公安局的那天,由于没有车子接送,钟科长只好扛着行李费力地迈动两条腿,慢慢地往市公安局里走去。那个年月啊,这派打,那派杀,到处见血迹,时不时见死尸,把整个F市搞得乌烟瘴气,恐怖阴森。钟科长想去挤公共汽车,没门,那里正在大喇叭、高嗓门地宣传派性主张,黑压压地聚满了人,根本无人、也根本无法开车。钟科长才刚拢边,就有一个虎头虎脑的愣头青小伙子,质问他是哪一派的,差点儿冲他动开了拳头。钟科长想乘别的车,但是到处乱哄哄吵杂杂的哪儿找的到人,哪儿找的到车?就在钟科长找得汗流浃背、筋疲力尽的时候,突然“呲”的一声,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。车门儿一开,从里边走下一个五十开外、面色和蔼慈祥的老头子,和一个二十来岁的稚气未退的俏丽姑娘来。钟科长看那车,满是标语、大字报的碎片,片片块块,红红黑黑,很有一股子派性斗争的火药味儿。老头子看见钟仆,就温和地问:“喂,小伙子,你准备扛着行李到哪儿去?看把你累的!”
在那造反“英雄”们喝五幺六、称王称霸的年代里,自己劳动,吃苦耐劳,这已经成为了好人的一种象征。也许,老头子停车,就是因为钟仆的肩上有个行李包的缘故吧?
老头子身边的俏丽姑娘,“噗嗤”地一笑,不无揶揄地说道:“一看也知道,你是个小气鬼,连两个车费也舍不得出,要钱不要命!怎么,你还朝我瞪眼?常伯伯,您说我讲得对不对?”
“要不,”被俏丽姑娘称为常伯伯的老头子笑道,“那也一定是挤不上车!”语气依旧的温和,神色依旧地亲切。
“可不,你们这个鬼地方,往返真不方便!”钟仆气哼哼地说。说着,他把自己下调的缘故,市公安局里的车已经全部被造反派们劫走的始末,挤公共汽车又差点儿和人动手打架的事儿全都告诉了他们。常伯伯听着,也微微皱眉。抿嘴,露出满脸愤懑、恼火的神情。而那个俏丽的姑娘却不同,她用习以为常的表情听着钟科长讲,用她那双俏皮、会说话的眼睛像看新郎官似的盯着钟仆看,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,弄得钟科长不禁脸红心跳起来。
“正巧,我也有事儿顺路要到市公安局去,咱们一起走吧!”老头子说,而他的司机,也已经打开了车门。
到了市公安局,钟科长才知道这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,竟然就是全省赫赫有名的英雄市长,他到市公安局去,是特意去探望他的老部下郝局长的……
“算你有造化,得以碰上我们。要不,你准得要扛着行李扛到天黑,累个半死去!”与老市长同行的俏丽姑娘,夺下钟仆肩上背着的行李,往车厢里一扔,说笑着道……
这,就是老市长留给钟科长的第一个印象。那个年轻俏丽的姑娘,是老市长的秘书。后来经老市长女儿——原市公安局某科副科长常娟的撮合,她成了钟仆的妻子,小歆,就是他和她爱情的结晶……
不久,“造反”、“批斗”、“文攻武卫”的狂潮越涌越激,人们的情绪狂躁得越来越难以控制,我们伟大祖国的大地上,恐怖的乌云也越来越浓。那些造反派英雄们,他们成群结队,拉帮结派,提枪携弹,你批斗我,我捆杀你,把自己那硬邦邦的胸膛往锋利的刀尖上戳,把自己那红呼呼的鲜血往当街上洒。那时,哪里不横尸体,哪里不流鲜血?哪里不响枪炮,哪里不见刀光?
在这狂潮之中,老市长被打倒了。由于他是F市的市委书记,并且给***当过警卫员,所以挨的批斗就更毒,受的拷打就更惨了。那些“造反英雄”们,狂潮到来之前,对老市长百依百顺,唯唯诺诺,恨不得把他当作亲爷老子来奉承吹捧才遂意。狂潮之中,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,增恶怨恨,捆骂踢打,恨不得把他砸成肉浆肉饼儿方才心快。难怪乡谚云:春时天,孩提脸,变幻莫过世人心。在那个荒唐、怪诞、诡秘的年代,有多少此类的流氓痞子,匪霸恶徒,就是这样踏着亲友、长辈、恩人的血肉、白骨爬上高官厚禄的宝座上的呀!
面对豺狼,老市长脸不变色,傲然对付;身受酷刑,老市长昂然而立,坚毅斥责。请看当时他义愤含悲写的一首诗吧:曾因壮怀囹圄居,为义今遭鼠蚁囚;愿学松柏守高洁,何惧飞血与刃头!
“造反英雄”们为了夺权,为了要老市长写所谓揭发“***是叛徒、内奸、工贼”的书面材料,游街,要老市长头戴一顶一米多高的高帽子,挂上一块三十多斤重的铁牌子,一边敲锣一边高声叫,“我是特务我是流氓我是叛徒”,从早到晚一游就是两头黑!批斗,跪玻璃渣,四个大汉拼命勒,勒断新棕绳,打折枣木棍,一斗就要全身红(流血)!使得老市长又尝够了以前在黑暗旧社会里吃过的苦头,又受到了以前在国民党监狱里受过的煎熬!面对凶神恶煞、惨无人道地批斗他的恶徒,老市长说:“要我靠边站,可以!要我攻击诬陷***主席,没门!”即使将他折磨得皮开肉绽、昏死醒来数次也不改初衷!看,多么坚强的骨头,多么豪壮的言语,气节!
在这场冷酷的浩劫之中,钟科长他们这个幸福的家庭也遭到了残酷的冲击。先,歆他娘由于是老市长的秘书的缘故,也被当作“保皇派”,“走资派的黑爪牙”而遭到捆打,批斗。多么可怜的她啊,被歹徒们斗了个半死不算,还要挂着一块大牌牌去扫大街,冲公厕,运垃圾!后,钟科长自己也因为是歆他娘的丈夫,而被遣送到了市五、七干校去养牛,还拖着一条“留党察看”的尾巴。小歆,多么可怜的孩子,方才七八个月,就没见着娘,整天被东抛西丢,尝尽痛苦,受尽颠离。后来,小歆就被钟仆背着,南家讨一口奶,北家要一碗粥的泡在黄连水里面。最后,老市长的女儿常娟,也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到了这个干校,才使小歆的厄运有所转变。常娟这个好心的母亲,一口奶分给两个孩子吃,一颗心儿暖着两家人。在那噩梦似的日子里,要是没有她,钟仆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,小歆的生命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。那些日子,他们用泪水洗脸,让凄苦漫心,饱受着痛苦的熬煎!唉,要多痛苦有多痛苦,要多难过有多难过!其实,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岁月里,有多少的好干部被斗死,又有多少的幸福家庭被拆散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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