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病房难题2
——唐玉文
“老黎，好同志，你写吧，你唱吧，像你这样的好同志，这次是一定能活过来，将来也一定会长寿的！”说着，老钟的眼圈不觉得湿润了。
“戳我一刀的那，那个恶棍，吭吭，吭……”讲到这儿，黎贝锡突然气急喉胀，眼泪鼻涕一起流，剧烈地咳起嗽来。
“老黎，妄图刺杀你的凶手你认得吗？”老钟问，“他是谁？”
剧烈地咳着嗽，黎贝锡点了点头。“是……是市……”咳着咳着，黎贝锡的声音，突然嘶哑起来。
“说，”老钟急了，赶忙大声地问道，“他是谁，老黎你快告诉我！”
“是……”到了这时，黎贝锡竟然讲不出话儿来了。他急得脸红脖子粗，拼命地抠、抓自己的喉咙，一只手使劲地朝医院的窗外指去。
“难道窗外……”老钟想罢，急忙跑到窗前，探身往外四下里一看：没有，一个人影也没有！老钟回过头来一看，只见老黎还是指着窗外，嘴里“唔唔唔唔”的，并且把手越抬越高。“他这是什么意思？”老钟诧异地嘀咕了一句，再仔细探头窗外，认认真真地再看会了一遍。不错，是没人！窗外，静悄悄的，叶翠花红，蛙唱虫鸣，显得格外的宁静。远方，市体委的旗杆，歌舞剧院的屋脊，市革委大楼的楼顶，在太阳的余晖之下耸立着，显得格外的巍峨，壮丽。
黎贝锡的这个手势，实在是令人太费解了！
“老黎，你是在跟踪一个人时，被杀的吧？”老钟回到黎贝锡的病床跟前坐了下来，把身子移近了他。
见问，黎贝锡费力地点了点头。与此同时，他的心里一颤。他跟踪的，可是害死老市长和歆他娘的凶手啊！此时，以往那凶惨的一幕，又在他的眼前闪现——这一切，还是在那刀光血影的时代。有一天夜里，黎贝锡被“扫落叶”兵团的头头们叫到市革委去谈话。据说是叫他去授意创作一个歌颂头头们斗走资派、夺取市政权的“丰功伟绩”、“辉煌顺利”的爆炸性的剧目的。那时“扫落叶”的“英雄”们正在全力以赴地斗走资派，夺取大权，批斗的厄运还没有落到黎贝锡的头上来。喝了一杯茶，等了好一会儿，黎贝锡也没见那个大头头的到来。黎贝锡好生的纳闷，他趁着无人，不由得信步走出门外去。黎贝锡一边走，一边飞速地转动着脑筋，寻思着怎样才能将头头们所说的这个剧本写好。突然，从旁边的一间亮着灯光的小屋里，传出那个大头头说话的声音。黎贝锡想：是不是这小子因为忙，忘了找他黎贝锡的事儿？自己得赶快找他说明白，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以前，头头们拼命地想把他黎贝锡拉进他们的这个兵团里来，即使再封官许愿自己也没应允，对这事儿，难道他们会善罢甘休吗？说不定，这次叫自己前来写剧，也是一个与这大有关联的阴谋咧。想罢，黎贝锡猛地推开门，——啊？！
天！展现在黎贝锡眼前的，是这样的一幕：那一高一矮、一胖一痩的两个头头，正在命人把老市长、歆他娘——就是钟科长他爱人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往麻袋包里装！这些歹徒们个个扎手巴脚，，大汗淋漓，就像是一群吃人的恶魔！旁边是沾满血肉的棍棒绳索，眼前尽是浆满血肉刀鞭镣铐！一见它，黎贝锡的汗毛都被吓得竖了起来里……
从此，黎贝锡就在社会上消失了，被关进了一间窄小的黑屋子里。对他进行哄骗恐吓呀，脚踢棒打呀，这一切成了黎贝锡的家常便饭。但是，不管“英雄”们怎样用绳儿往死里勒，用棍棒往死里打，但是黎贝锡就是死也不肯屈服。老市长是他的恩人，是他的知己，黎贝锡怎肯凌辱他的名望而苟且偷生呢？因此，黎贝锡任凭“英雄”们嘴里说得多么漂亮，也任凭“英雄”们的皮鞭将他打得死去活来，但他始终紧咬牙关不肯就范。批斗到后来，就是那个胖头头，一棒子将他打到了无常国……
那个胖头头，是害死老市长、歆他娘的凶手，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！自己今天早上跟踪他遭了他同伙的暗害，现在，我要将这一切情况告诉钟科长，让这位刑侦英雄去逮捕他狗日的……
黎贝锡“唔唔哦哦”地嘶叫着，莫名其妙地向钟科长伸出一只叉开五指的手。
看着黎贝锡这令人莫名其妙的怪样子，老钟的心里好不纳闷。看着黎贝锡那心急欲狂的眼光，看着他那比来比去、越比越杂乱的手势，老钟不禁非常的诧异了。老钟也把一只手叉开五指在眼前摆弄着，寻思道：那个人是市五金公司的？那个人排行第五？那个人有五十多岁？！
黎贝锡越比划，老钟越看不明白；老钟越问，黎贝锡就比划得越乱。啊，可恨的歹徒，他们下在黎贝锡身上的毒药生效了！
“医……”老钟张嘴刚要喊，突然黎贝锡扑过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，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他。老钟明白，黎贝锡是想抓紧时间在生命的最后最后一刻，把他的隐衷告诉自己呀！
黎贝锡渐渐地越来越无力，气儿也越喘越急了。黎贝锡已经明白，自己的死亡已经来临。他多么想在临死以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，把杀害自己的凶手讲给人民的忠仆——钟科长听呀，可是，这一切已经不能够了！
黎贝锡的眼皮开始往下垂了！他的手开始颤抖，他的脸肌开始痉挛了！突然，黎贝锡用他那颤抖的手在工作服的小口袋上乱摸。老钟明白了，他赶忙掏出一个小本子来，把它打开，然后抽出铱金笔，把笔帽儿拧开，递给了黎贝锡。
黎贝锡赶紧用颤抖的手把笔、小本子抓过来，凄惨地一叹，拿起笔来就写：“老市长冤死案……”
黎贝锡刚写到“案”字的上半个“安”字时，心一悸，手一抖，钢笔就脱手滚了下来。老钟赶忙弯腰拾起，递还给了黎贝锡。
老市长和歆他娘二人，还是前几天才**、恢复名誉的。死时，人们都说他们是含冤自杀而死的，市委也是这么定的案。可是现在，黎贝锡又把它提了出来，难道他清楚这桩冤死案的内幕？
黎贝锡拿起笔来，沉了沉，将牙一咬，挥笔又写下了几个字：“你的表……”
这些字，东一笔，西一笔，很费周详。有的笔画不明，有的却叫笔尖划破了纸。黎贝锡这是拼着生命的最后一点儿力气，写出来的啊！
突然，黎贝锡头一歪，手一垂就倒在了病床上。笔顺着被窝滚了下来，弹出了好远，好远。
“医生，医生！老黎，老黎！”看见一个这么好的同志倒了下去，老钟的心里痛啊，老钟的心里恨啊，他顿时紧紧地抱住黎贝锡，拼着全身的力气喊了起来。
闻讯，早就焦急地等候在病房门外的人们，都急匆匆往病房里冲。在“噼里啪啦”的脚步声中，老钟赶忙把摊在被子面上的那个小本子，收了起来。
“黎老师，黎老师！”第一个冲到病床边的是嵇妤，见状，她立即伏在黎贝锡的被面上，大哭起来。
“老黎，老黎！”
在众人的疾呼声中，黎贝锡突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。他紧紧地握住老钟的手，脸上出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，猝然地再次倒了下去！
啊，不幸的同志！“四人帮”的残酷迫害你挺了过来，可歹徒们的毒刀，却夺去了你的生命！
啊，不幸的同志！党和人民的恩情你还没来得及报答，你的壮志宏图尚未绘成，就这样死去了，就这样含恨地死去了！
看着黎贝锡的尸体，老钟的眼红了，老钟额上的青筋暴了，老钟心中的火山爆发了。“报仇，报仇，我们一定要报仇！”老钟像发了疯一样地狂喊着，虎地一拳，硬是把这病床横头上的那根野木杠条，给砸断了！
这是多么有力的一拳！它竟使正伏在黎贝锡身上大声哭嚎的嵇妤心儿一惊一愣，没稳住神儿往后一倒，差点儿没跌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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