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瞎子闭了闭眼，他大概猜到了对面人的身份。

他的心陡然沉了下来，因为若是那人若隐瞒身份，他还能有一线生机，可是那人最后的话，分明已经情绪癫狂，他已经暴露了身份。

当今的，天子。

小瞎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。

19

临启十二年

那天意外的冷，近午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。

雪很快厚厚积了一层，整个西京都雪装素裹，天空的阴云压得低沉，北风呼号

街上也不太平，处处都有官兵。

”官府说，使节马上进宫朝岁，最近要排查京中的可疑人物。“

”不像，哪有排查的招呼也不大就进人家的酒窖的，知道的说是排查，不知道的还当是查失踪人口呢？“

天降鹅毛大雪，老人说，”一定是有人含冤而死，老天都看不过眼了。“

这是小瞎子失踪的第七天

这一天，送来的，是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。

胳膊黏连的是小瞎子失踪前穿的那件绣苍莲的夹袄。

锦衣卫跟踪那些扔锦盒的，但只在暗巷中找到尸体。

”都是服毒自尽的死士。“

七个锦盒一字排开。

一开始是一根根断指，第五天，那些人的耐性被耗尽，送来了一整个断掌。

第六天，男人沉默的坐在书房一整天，

那天的锦盒里是一截舌头。

小瞎子这下子，又瞎又哑，还没了四肢。

当真只要摆一个破碗，往街口一坐就能开张了。

男人想，竟笑了一下。

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---

第七个锦盒送进来了。

男人没有表情，直接打开。

这次，里面空空的，什么都没有。

一屋子提心吊胆的人均吁了一口气。

却见男人左手握着的狼毫笔，生生折断，那半截笔杆就直直戳进了男人的手掌。

鲜血淋漓滴落--

公子！

屋里传来惊呼声，有人拿来毛巾，又有取来热水，药粉----

男人望一眼满屋子的人，灵魂却仿佛飘在半空，蒙蒙然，只觉这世道万物，可笑至极。

他忽而心口痛极，仿佛有一根弦原本拉紧了心脏，收紧----

啪---

无声了断了。

一口鲜血，便生生吐出来。

一瞬间，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
小瞎子死了。

没有死在他觉得大概会死的冬天，死在了他以为最美好的那个冬天。

20

临启十五年

北藩王乱，起义的军队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直取京城。

今日又是一年冬至，北藩王兵临城下，西京内人心惶惶，皇帝三道旨意急召锦衣卫指挥使入宫。

白面宦官去而复返，连滚带爬的扑到了龙座下，哭诉道，“陛下，锦衣卫指挥使陆厉直他---他反了！”

皇帝日夜的担心受怕变成了现实，他仿佛又一次看见漫天的大火，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和亲生妹妹葬身火海。

他看到自己的哥哥被宫人举刀乱砍，一直到头颅被砍得面目全非挂在后山的树上。

他又看到一个少年，一身白衣，身姿如神临降世，他徒手将他拽出了火海，单膝跪地，声音如山涧的清泉，”臣陆厉直，救驾来迟。“

21

”陆卿，您会一直陪在朕身边的是吗？！“

这一次，深宫中，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。

”阿沁死的时候痛苦吗？“

皇帝骇然抬起头。

锦衣卫指挥使身后，兵马刀剑如林，闪烁着冰冷的银光。

满座的文臣瑟缩拥挤在皇座周围，御林军徒劳的无力的抵挡，一切都昭示着大势已去。

皇帝仓惶站起身道，肌肉因为惧怕而颤抖，“阿沁，阿沁被火烧死了，陆卿，你不记得了吗？”

幽深的大殿上，锦衣卫指挥使长身而立，他的神情淡漠无比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。

我说的是---

“太傅王冕之女，王元沁，她被您下令凌迟而死。”

皇帝闻言，脸色大变，他跌坐在皇座上。

那一年的中秋，先帝大宴群臣，太傅携家中幺女王元沁赴宴，王元沁还有一位孪生哥哥，王元吉，可惜自幼智力缺失，太傅显少示于人前，因此大多数官员都只识得这天资聪颖的幼女。

五岁的王元沁顽皮，竟独自误入了深宫，冷水池畔，一白衣少年被数名宫人逼到角落，他是皇子伴读，却跟了个不受宠的皇子，在这捧高踩低的深宫里，自然受尽欺辱。

幼女稚子初心，小小身躯挡在他身前，长开双手，朗声道，“以多欺少，以强凌弱，为人所不耻。快快走开，否则我就叫人了。”

那群人见她不过是个幼女，哪里放在心上，他们推搡起来，混乱中，幼女竟跌入池底，后脑重重撞上了湖底凸起的石头。

众人害怕，见状一哄而散，少年跃入湖底，将幼女托举道湖边，月光下，小孩迷茫睁大眼睛，呢喃道，“哥哥，灯怎么都熄灭了---”

远处传来王冕夫妇的呼唤声，“阿沁---”

也是那一年，皇城宫变，深宫内血流成河，谁也不成想最后竟然竟是便宜了冷宫内最不起眼的十三皇子。

也是那一年，新帝登基，是为临启元年。

新帝继位，百废待兴，可是前朝势力盘根错节，非一朝一夕能改变，绯衣锦衣卫指挥使陆厉直便是在此时声名鹊起。

少年指挥使心狠手辣，百官闻之而色变，太傅王冕当众陈情，一则上书帝非名正言顺，二上书锦衣卫草菅人命，罔顾人伦。锦衣卫指挥使陆厉直从来斩草除根，不间血流成河，全家上下百余口尽皆成为刀下亡魂。

朱雀大街的老乞丐窝在破庙睡觉，夜半马蹄声疾，竟停在了破庙门口。

老乞丐睁开眼睛，目中闪过精明的光。

周身血气冲天的指挥使怀抱幼女缓步进来。

老乞丐与他竟是熟稔，直接道，“龙椅上那个疑心病这么重，你赁的胆大，敢从他眼皮子底下捞人。”

“此女于我有恩，我已消去她的记忆，就拜托您了。”

22

王元沁睁开眼睛，耳边听到一个老乞丐嘿然道，”嘿，你是我昨夜从乱葬岗刨出来的---”

你就叫，小瞎子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