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源沉默。
脸颊上像是落了泛凉的水珠,尝着微咸。
我好像看的路源的眼睛带着水光。
他哭了?
他怎么哭了呢……
我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,一点点吻去他眼角的泪。
他哭我心都跟着抽疼。
「你别哭啊,我听你话戒烟戒酒,再也不来酒吧。」
「或者你把我拴在医院都行。」
他勒着我的肩膀,声音嘶哑。
「你不喜欢医院那就不住院,我们回家。」
他说到做到,花重金购买医疗设施,简直要把家里打造成另一个医院。
有他陪着,我觉得不出去也能接受。
但后来越来越严重,还是要住院。
医院说哪怕是化疗也撑不过三个月。
「病的人是我,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。」
「我买了去爱尔兰的飞机票。」
「去干什么?」
「结婚。」
「疯病还能传染?」
11
我曾问过路源恨我将他拖进我的世界。
他揉乱我的头发。
「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逼我。」
「那我呢?装作纯良逼你负责。」
「程宵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?」
我后知后觉,路源该没有我看到的那样简单。
「我可不是谁投怀送抱都接受。」
「其实在我第一次见你就有感觉,漂亮脆弱,像是笼中的金丝雀,让人忍不住想要尝尝味道。」
「调查过你之后我有过犹豫,只怕沾染上难以脱身,但你非要自己送上门,那我只能笑纳。」
真是巧了。
我们互相感兴趣。
爱尔兰的环境很好,我都舍不得离开。
但路源不让多留,逼着我早日回国治疗。
手上被套上素圈白金戒指。
「和一个将死之人结婚意味着什么你该清楚。」
路源吻在我额间。
「正是知道才要和你结婚。」
守着死人一辈子,原来路源还是个痴情种呢。
我越来越难以接受死亡以及另一件可怕的事。
我的记忆开始衰退。
脑中的肿瘤压迫住神经,我会逐渐忘记一切,直到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。
起先是忘记了小时的事。
从手机里翻到一张慈祥老太太的照片,我问路源那是谁。
他面色复杂。
「你外婆。」
外婆吗?我不太记得,只是心脏的位置细细的抽痛。
她一定对我很重要。
我尚且记得一个家人。
我弟弟。
他叫程宵,很优秀,唯独不喜欢我。
许是我念叨他念叨的多,他来看我。
路源识趣的离开,剩我和程宵相顾无言。
「你想说是我的报应吗?」
程宵背靠着墙上,低着头看不清神色。
「程臻,你就是个祸害。」
「哦。」
「爸妈临走时没来得及说让好好照顾你。」
他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。
那又如何,过不了多久我会忘。
难得天气好,我套上外套出去晒太阳。
又看到医院更外面的树干。
我循着走去。
我记起了一点外婆的事,外婆爱坐在树下捻豆子,就是那样的参天大树。
她会朝我招手,等我跑过去变戏法的拿出一颗糖。
「姥姥的臻臻好听话。」
树很葱郁、景色陌生。
臻臻是谁啊?
我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,我该是要去找路源,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。
惶恐不安逐渐递增,以及莫名的愤怒,我茫然的站在原地。
周围的人更是避我如蛇蝎。
唯有一个小朋友站在面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。
但很快就被家长拖走。
我才看到身上的病号服。
看来我是病了,只是什么都想不起。
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,那人一把将我抱住。
「乱跑什么。」
「找不到路。」
我下意识的搂上他的腰。
他愣了片刻,只把我抱得更紧。
记起来了,他是路源。
后来我睡醒在楼下找到了路源,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。
明明病的是我,他看上去比我还憔悴消瘦。
从得知我癌症起路源就不开心。
我后退一步,开始思考。
缠着他不放究竟是对是错。
答案似是而非。
但我知道,当初分手也就分手,他就不会为我伤心难过。
可那样世上也就再无人记得我,我又开始不甘心。
路源是我男人,他必须记得我。
时间变得细长,我在犹豫挣扎中烦躁不安,最终将病房里的东西都砸了。
路源将我按在怀里。
「没事没事,会好起来。」
我歇斯底里的吼着。
「滚,我不要再看见你。」
「你把我忘了吧……」
「不要……你别忘了我,求求你。」
「对不起。」
我终是彻底崩溃、彻底后悔。
爱他胜过爱自己。
12
但我很快连路源也逐渐遗忘。
他不厌其烦的告诉我往事。
哪怕是离开也要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我。
但随着化疗,我连床都下不来。
更是瘦的戒指从手上脱落,路源知道盯着窗外看了很久。
再转过头,红了眼眶。
他用在山上求佛**求来的红绳穿着戒指挂在我脖子上。
从山脚到山顶,三步一叩首五步一跪拜。
求遍满殿神佛。
只想我能平顺安康。
以前他从不信佛。
相比较躺在病床上我更爱窝在路源怀里。
感受着温热的手掌落在脸颊耳侧。
我记起所有的事,汇集成走马灯在脑海里上演。
「路源,我不想孤零零的埋在墓地,我想陪着你。」
「会好起来。」
「你把我的骨灰做成汽车模型,就我最喜欢的那辆。」
「白的太难看。」
「做成星星,我可以随身携带。」
「不行,我就要车。」
「好……听你的。」
他哽咽着声音,又一次妥协。
我枕着他的胸膛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,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。
心跳微弱。
越来越畏惧死亡,却又要面对。
路源似有所感,紧紧的握住我的手。
冰凉的眼泪一颗颗砸下。
我这稀烂的人生遇见路源是我之幸。
他那样好。
但我却自私的将他拖进我的世界。
路源坐了很久。
仪器刺耳的尖叫,直到我被推进抢救室他仍是呆在原地。
亦是如我所愿,没有葬礼,我的骨灰也被做成了想要汽车模型。
但他偷偷的留了一些,做成星星与我那枚戒指一起佩戴。
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以这种方式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