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拉着他未受伤的左手，一路走到公园。
椅子旁，立着暖色小亭灯。
我让他坐下，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。一道深长的伤口，皮肉外翻，光看着都觉得疼。
灯光下，张子鸣眼眸低垂，薄薄的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，却任由我替他上药，眼神很冷，也很淡。
我们俩都没说什么话。
眼前的男人明明是杀了我还分尸的杀人犯，可是我现在竟然不害怕他了。
狰狞的伤口，粗鄙的谩骂。
都促使少年黑化。
如果没有这一切，他应该正在大学享受象牙塔的青春。以他的容貌，必定会有一堆小迷妹羞涩地示爱。
而不是人人带着异样眼光、避而不及。
也许……
历史轨迹是可以改变的。就像今天，张父不就活着了吗？
我心中微动，下意识抬头看向张子鸣，却正巧对上他投递过来的眼光，淡淡的，却异常的冰冷。
[ 好了。]
我被盯得有些发憷，处理好伤口，裹上了纱布，安分的坐在一旁。
他拒绝罗锦程的好意。
我能猜出原因——
囊中羞涩。
张子鸣刚从监狱出来，以张父的性格，别说给他钱了，不问他要都很难说。
若想走出过去，现实就是，经济第一步。
我迟疑了片刻，终究开口。
【你要找工作吗？】
张子鸣眉头微皱，侧过头，一言不发的看着我。
我看出了张子鸣的疑惑。
张子鸣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，极度敏感。他能感受到我曾经对他的恐惧。哪怕今天我给他上药，在他看来，也许只是因为见到他的狼狈，同情。
仅此而已。
张子鸣始终一言不发，平静的脸上在影灯下，半明半暗。
【 我这样的，找不到工作的。】
正当我踌躇，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着急的时候。他终于打破了铁壁，低沉的嗓音透着不符年纪的沧桑。
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结局，看着这张清淡的脸，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他步入枪决的身影。
【 我帮你。】
鬼使神差，我说出这一句。
我大抵是疯了。
妄想自己像那些穿越女主一样，改变病娇男配。
可我知道，眼前的男人。二十多年，期盼过上帝的救赎。不然，他怎会仅因女主对他一些恩惠，捅伤了意图强奸女主的教导主任。
只是，上帝终究没有降下圣光，抛弃了他。
接下来几天，我不遗余力的满城跑，搜寻着每一个适合张子鸣的工作。
张子鸣虽然对我的行为不发一言，但是眼中却透出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最后，我帮他找到了一份超市收银的工作。老板不介意他有前科。
八个小时，一百块。
在这物价横飞的时代，很低。
但我已经很满足了。
我拿着撕下来的广告纸、一蹦一跳朝他小跑过去，开心地告诉他这个消息。
似乎我的好心情感染了他。
他眼中竟有些笑意。突然伸出手，在我头顶揉了揉。
我瞬间一愣，他也愣住了。
我对张子鸣过度的关切，就连我妈都察觉到不对。
【姜如，你不会喜欢上张子鸣吧？】
姜女士在看到张子鸣上楼之后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她语气凝重，吓得我一愣。
【我只是帮他找份工作。】
她语重心长的说着楼上的张子鸣和我多么不合适。
例如——
【他是个好孩子，但是坐过牢，家里又有这样的父亲，这辈子，算是毁了……】
诸如这一类云云。
我的心很乱。
对张子鸣，我觉得我是同情多余恐惧，尤其是原定轨迹发生了偏移，这让我如今也没有那么抗拒张子鸣。
只是……
摸头杀时候的场景，不断在我脑海里回放。他眼中似有星辰。
我选择性忽略心中那一抹异样。
【老张虽然现在是被拘留，总归要被放出来。他们父子两，迟早得再出事。】
我有些头疼了。
揉了揉眉心，推着姜女士朝屋内走。
【妈，这是别人的家事，你不是让我不要说人家闲话，现在怎么轮到你了？】
姜女士被我说的有些心虚，瞪了我一眼。
【我这还不是为了你，你不知道我养大你多么辛苦，就希望你好好的，可别被那种人耽搁了……】
我想说张子鸣不是那种人。
但是我了解姜女士的脾气，如果我这么说，她一定会更加坚定地认为我是喜欢楼上的邻居。
不说不错。
我索性就不解释了，推着她进屋，鬼使神差的一抬头，却没有想到和楼上的张子鸣对了个正着。
他听到了？
我的心一慌，不知为何，对上张子鸣那双冷漠清淡的眸子，莫名心虚。
接下来几天，我想找张子鸣解释那天的事情，可是几次犹豫，都不知道应该解释什么。
而张子鸣早出晚归，我们竟然足足一个礼拜没有碰面。
终于。
在我的一次“蹲守”下，迎到了张子鸣下班。
他背上的伤疤已经愈合，半寸也稍稍长长了一些，没有那么冷锐，低着头朝我走来，我忙不迭扔掉垃圾袋，假装偶遇。
【好巧，你回来了。】
我腆着脸的打招呼。
可是张子鸣只是看了我一眼，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，便兀自越过我。
我的心，微微一沉。
不知为何，对他的冷漠，心里发堵，一个冲动，我拉住了他的手，说出了这一个礼拜我都想说的话。
【那天我妈说的，你不要在意。】
张子鸣的脚步微微一顿，半晌，终于扭过头，眉宇清淡的看着我。
顶着这样的目光，我的身子有些僵直。
【你妈说的没错。】
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，只对我说了这一句，就重新转过身，踏进了黑暗的楼道。
那一刻，我的心被刺了一下，浓郁的酸楚直涌心头，看着他寂寥的背影，越发心疼这个不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少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