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们说,夜晚总是很可怕,因为恐惧未知,恐惧会从夜里走出来的东西。
那封漏洞百出的,任谁看了都觉得蹊跷的,落款江眠的信,几乎是展开的一瞬间,就能识破藏头三字连起来念,是“不、要、来”。
今晚有人邀请了我们,确切的来说,甚至不是小明,而是我。
邀请者并不是江眠,但老熟人总有话要说。
“江眠你是……正五品光禄寺少卿嫡长女。”我自顾自望天道,“我父皇缠绵病榻已久,光禄寺徐大人曾来探望过一次。”
“徐大人一生清正廉洁,年逾古稀,确实有一个女儿。”
“可是她唯一的女儿早十几年便已出嫁了。”
“徐大人女婿姓霍,官从户部,仕途顺风顺水,几年时间便做到了户部侍郎,他对外只说有贵人提拔。”
“后来,女婿因为贪赃枉法、蓄意谋反被皇帝治罪,抄家下了大狱。徐夫人伤心过度,不多时便撒手人寰,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。”
“光禄寺少卿徐大人心疼外孙女,不愿她从小被看作罪臣之女,便偷天换日,求了皇帝,又改了族谱,接孙女回家。”
“徐大人的外孙女就是你,霍江眠。”
我望着那轮不算圆满的月亮,总觉得快要被漂浮的云彩完全遮蔽了。
江眠没有讲话,可我也不需要她的答复。
许久她问,“你们都知道了,为什么还要来。”
她的哭腔越发遮掩不住,“就不怕有来无回吗?”
“知道了又能怎么办。”小明苦笑着挠了挠头。“我总不能放着你不管。”
……你们恋爱脑是真的很令人唾弃。
江眠突然嚎啕大哭起来,跟小明哭的挺有夫妻相。
我看着他们两个和好如初,但是我要说的话还未说完。
“你父亲霍大人在狱中已有十年,可是他曾经的靠山还潜逃在外。”我闭上了眼。
这时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吞没了。
悄无声息的,一个宽阔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脖子。
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。
我们站在密林之间。
我说,“叔,好久不见。”
25
他从隐秘的黑夜里走出,像是身披最深邃的墨。
我淡淡道,“叔,这么多年不见,你还是那么小心眼。”
摄政王逃窜的第十年,皇帝久病不愈,天子势弱,才终于有机会现身世间。
夜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脸,他好像苍老了许多,可神情又像是即将新生。
“知道的太多,应该算是很坏很坏的事。”他对我说,还是如此熟悉的声音。“你觉得呢?”
“你回京应该很久了吧,有一年吗?”我答非所问。“至少七八个月了吧。”
“你回京后,秘密见过徐大人,当年的陈旧烂账清算的并没有那么彻底,徐霍两家做了那么久亲家,多少也有利益往来。”
“你试探拉拢他,或者说胁迫?徐大人年岁已高,不想再为朝堂诸事担惊受怕,便回绝了。”
“但是徐大人的外孙女江眠,是你的意外收获。”
“你用相同的说辞拉拢她,可江眠不愿意做背刺他人之事。”我看向江眠与小明的方向,“为此她可以同明世煜断绝往来,想以此打消你在她身边找机会的念头。”
“拉拢不成,你便胁迫,用徐大人的安危逼迫江眠写了这封信。你也知道,这封信不管内容是什么,我们都会来。”
“你蛰伏这么久,天子气数将尽,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。”
“可我没想到这第一盘棋,下到了我的身上。”
我突然就很想笑,“叔,在我身上也值得费这样的功夫吗?”
他背对着我,那么多年他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健硕,他站的笔直。
他好像看了我一眼,又好像眼里从来没有任何人。
他说,小胖子,这么多年不见,你长高了,也变聪明了。
他说,可是也到此为止了。
阵风吹起云彩,圆月从乌云后探出一个边缘,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。
借着些许月色,我看着那张同我父皇高度相似的眉眼,我在想,“何至于此呢。”
我说叔,今天天挺暗的,再多些星星就好了。
刹那间林间的无数火把悉数亮起,星火连结成片,如同深夜张开的无数眼睛,照亮了心怀鬼胎的每个人的脸。
26
我父皇自火光簇拥中走出来,身披帝王华服。
“挟持皇子,意图谋逆,杀害朝廷命官,负罪潜逃十年。大逆不道,还不认罪!”
密集的火光照耀下,他带着帝王的威严。
这些天我一直在想,张太医为何诊不出父皇的病,江眠又为何突然与小明断绝来往,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是否过于蹊跷。
我想不通。
直到徐大人进京觐见我父皇那天,我看着他苍老的脸,脑中这些疑问突然间形成了闭环。
皇帝从未患病,他一早便知摄政王秘密入京,这半年的缠绵病榻,也只是为了引他出手而已。
此刻御林军已经把林场完全包围,这次摄政王大势已去,逃无可逃。
可摄政王什么也没说。
他挟持我走到树林边缘,每走一步就越发坚定。
就好像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。
最高处有什么?最高处其实什么都没有,只是万丈深渊。
我父皇率先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,一瞬间脸色惨白,大呵。
摄政王纵身一跃,没有任何犹豫,正如年轻时那般杀伐果决。
静默还是吵闹,那一瞬间都消失了。
失去重力的时候,我看着那圆月,想起今日是六月十六,原来是我十五岁的生日。
钦天监的老混子说,我是六六六命格,他骗我。
梦里算命的老头没有骗我。
我闭上眼睛,周围都是风声,我好像在飞。
人是不会飞的。
下坠中的我不合时宜地笑了。
27
可是鸟是会飞的。
鸵鸟也是鸟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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