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悠悠晃了晃阿兰，还没醒，又将注意力打到和尚身上。小小年纪仪态优雅，简单的打坐看上去也赏心悦目，有种不容侵犯的正义感，让人心生亲近。
“小和尚，你叫什么呀？从哪来呀？去往何处？”荒郊野外，王悠悠察觉自己的语调有些轻佻，赶紧收敛了笑意，罪过，罪过。
“法号跃下，从北边来，正要去往淮安。”跃下绷着脸站起身，一路奔波没睡过几个安稳觉，今日打坐倒是恢复些体力，见人无大碍，短暂的使命已经完成。
王悠悠望着天边升起的月亮，笑着说：“月下？挺浪漫啊，这名字好听。我家就在淮安，咱们一起走吧？”
“不是那个意思，是一跃而下的跃下。”他解释的功夫，阿兰终于醒过来，王悠悠赶紧拍拍她的脸：“没事吧？咱们还是要回淮安。”并跟阿兰介绍了眼前守护她俩的小和尚：“托他的福，我们没有被老鼠啃毒蛇咬……”
阿兰缓了缓，恭敬地向小和尚道谢。
王悠悠笑嘻嘻地背起手抬步，跃下系紧包袱，与她们保持适当距离共同往淮安行去。
明月高悬，细柳拂风，王悠悠一路赏着野外景色，她从来没在夜晚来过树林，不但不害怕，还觉得黑暗阴森的前路颇为刺激。压抑的事情接连袭扰内心，许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。
周围景物的气息完全随个人心境而转变。
低头走路的阿兰没有王悠悠那般的兴致，郊野荒凉，只觉得阴风阵阵。她们被骗出来弄晕后随意抛弃在荒郊野外，想想就后背发凉。小姐的半匣珠宝也没了，别说去京城，眼下要回淮安都要走上大半宿。
跃下一路上频频低头，生怕淤泥踩脏了脚。
“哎，小和尚，你去淮安城做什么？”王悠悠走在两人中间，趾高气昂。
“拜访友人的家人。”
“那你友人呢？”
“出了意外，过世了。”
“哦。”王悠悠露出可惜的表情，接着问：“你朋友也是和尚吗？”她想了想淮安周边的寺庙，好像没几座。
“不是，他是读书人。”
“家住哪儿啊？我可以帮你带路，淮安我熟。”王悠悠一天到晚到处溜达，是真的很熟。
“不难找。”跃下叹了叹气，“是王家金铺的大公子。”
谁！
王悠悠和阿兰同时猛收脚步，身子一颤，重复道：“谁家？”
王悠悠与跃下对视一眼，心神震骇，茫然无措。她的大哥哥离家出走好多年，虽说见不着面，但每年都会托人报平安，送信，会单独送她这个小妹天南地北的新奇玩意儿。
她脑子里一下浮现出许多回忆。
她小时候不愿意跟同龄孩子玩耍，常去书房捣蛋，大哥哥从来不恼，还抱她坐腿上讲故事，偷偷带她下河摸鱼……她不耐烦俗世，只有大哥哥鼓励她独行其志。
她那么好的大哥哥……王悠悠红了眼眶，道：“和尚说清楚，我大哥哥出了什么意外？”
跃下默声阿弥陀佛，世间事事机缘巧合，居然这么巧让他碰上王公子的亲人，心底不由自主涌起一阵怜意。垂眸道：“溺水。”
“不可能！我会水就是大哥哥教的。”王悠悠不信，她大哥哥那么能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没了。
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很多大人物挺过了惊涛骇浪，折在了阴沟里翻船。跃下悲悯道：“他掉进瀑布中，拼命想要游到岸边，可是瀑布的漩涡让他一直在打转，最后筋疲力尽溺水而死。”
跃下不会水，眼见友人深陷危险大哭着无能为力，拼命试了很多方法想挽救，依旧没能改变结局。痛苦与遗憾也折磨着他的内心，脑中会时不时重现当时的危急，可无论想尽任何办法都没有能力解救挚友。
人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无能为力。
如今不远万里一步步寻来，仿佛为挚友吃尽苦头方能弥补这份痛别与愧疚。阿弥陀佛上天垂怜，让他奇遇般救下了王公子的家人，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指引……
王悠悠怔在那里，失了神，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。
老天爷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？若说爱她，为何接连夺走她身边的至亲？若说恨她，为何要给她富贵有爱的家庭？
难道真是享有美好的东西太多令老天爷都妒忌？
王悠悠抬头瞪着天，她不信命！
世人皆悲苦，这是人生命运使然。谁说违背常理的事情多了，就该信命！世俗的繁文缛节都对她不起作用，在生死面前她也看得开。
王悠悠止住泪，心中一阵翻涌。
老天爷忙得很。
掷骰子而已。
“和尚，给我讲讲我哥的事儿，什么事儿都行。”
天空亮起鱼肚白，那种灰白显得很惨，比前方露头的淮安城城墙还惨。跃下说了一晚上挚友的轶事，王悠悠默默行进，麻木的重复行走这个动作。
头顶有片树叶掉落到王悠悠头上，她伸手一碰，枯萎的叶子碎成小屑纷纷。她问跃下：“它死掉了吗？”
跃下认真跟她说：“它表面上看起来是死了，但是它会化作肥料，变成大树的营养，明年大树就能长出很多新的树叶来，这个就是这片树叶留给世间的意义。”
王悠悠手指捏着已经不存在的枯叶，凝神细想。
世道昏暗，哥哥选择当隐士，本着有道则见，无道则隐的原则，做出的明哲保身之举。可世事无常，众生皆蝼蚁，人永远无法预测意外，无法把握未知的命运。
真是应了那句话：出师未捷身先死。
亲人的接连离去，让王悠悠真正知道了无常的含义。她之前憧憬过未来，全家人一块儿去京城与哥哥姐姐团聚，但当无常来临的时候，一切都结束了。
她又想到安京墨，想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，如果他知道了安南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，又会怎样？那是他的亲哥哥，为他挡过闷棍躲过劫难的亲哥哥。王悠悠眼神飘忽，心里像长了草。或者，他根本是在演戏骗自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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