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实说我早就不把自己当人了，这种话对我实在没什么杀伤力。

　　可林清，在听到他父亲的话的刹那，陡然一拳挥过去，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智，让他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他父亲的头上，很快打得他头破血流。

　　林清母亲吓坏了，试图阻止却被林清推倒。

　　直到听到动静的佣人们赶来，才将他按住。

　　他很憔悴，满脸胡茬，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父亲，可眼睛深处是无尽的痛苦。

　　他说：「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！」

　　我想跟他说，不是的，秦文是骗他的。可他听不见。

　　他父亲在佣人的搀扶下站起来，擦着脸上的血，恼怒道，「没有明天的人才会玉石俱焚。你没有见过她坐在秦文身上谄媚的样子，才会被那些无知的猜测骗了。」

　　林清僵了一瞬，“你一直都知道？”

　　他看向他母亲，她却心虚的移开了目光。

　　林清又激动的挣扎起来，“你们都知道？！为什么不告诉我？！”

　　“凭什么不告诉我，凭什么你们要自以为是的瞒着我？！”

　　林清的母亲满眼心疼，拦住他的父亲，不让他再继续刺激林清。

　　林清自那一日开始，便疯了。

　　他独自搬回了我们曾经一起租的房子。

　　我这才知道，原来当年分手以后他就买下了这里，保持着当初的陈设，却没敢再踏进一步。

　　其实我也是，我连路过这条街都不敢。

　　偶尔想起我也有过那么好的日子，就很容易坚持不下去。

　　林清固执地觉得我还在那里。

　　经纪人只能宣布他身体不适需要暂时息影。

　　他的父亲不肯相信，想要强硬地把他绑去医院，让医生戳穿他的把戏。

　　他的母亲狠狠给了他一巴掌，让他不要再出现在林清面前，然后温柔地对林清说，「我去给你和小知做饭，小知最喜欢我的莲藕排骨汤了。」

　　当年我与林清还未在一起，他得知了我是孤儿，曾经带我去他家蹭饭。

　　他妈妈煨了很久的汤，莲藕软糯可口。

　　那是饭店里永远不会有的味道。

　　他妈妈看出我喜欢，笑着叫我多喝几碗。

　　我不敢喝，因为怕胖。

　　她笑着摇摇头，说，「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啊。没关系，以后常来，少量多次。」

　　林清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对她的话也没有丝毫反应。

　　她好像认命一般地说，「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。」

　　我也开始假装我好像真的在同林清一起生活。

　　虽然他看不见我。

　　我会对他说晚安，然后钻进他的怀里，也会在他问我要穿什么衣服时认真地帮他挑选。

　　虽然他听不到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他突然对我说，「你这条红裙子好看，什么时候买的？」

　　我小时候长得漂亮，阿爷总不叫我穿太鲜艳的裙子。

　　小姑娘总是爱美的，起初我觉得很难受。

　　可后来我渐渐明白了。

　　我们这样的人在没有长出丰满羽翼前，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，我过得高调张扬，就会招来嫉恨，甚至会招来祸端。

　　阿爷他护不住我。

　　可那种喜欢与渴望，在长年的抑制里，愈发强烈。

　　后来林清知道了，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条非常漂亮的红裙子。

　　他给我买了好多条。

　　秦文后来说他第一眼就为我着迷了，是在我不知道的角落，他看见了我飞扬的红色裙摆。

　　所以我再也没有穿过。

　　直到我死的那天。

　　我所有的红裙子都是林清送的，我原本想穿林清送我的，可是又怕他事后多想，所以我自己重新订了一条。

　　这是林清唯一不认识的一条。

　　时隔五年，跨越无数个怨恨我的日日夜夜，他竟然还记得他买给我的每一条裙子的样式。

　　我呆愣愣地望着林清。

　　他笑了，问我，「发什么呆呢。」

　　我脱口而出，「你看得到我？」

　　林清伸手想揉揉我的头发，「说什么呢，我当然——」

　　他的手穿过了我的发间。

　　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，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　　良久之后，他的眼睛一点点红了，「小知，你回来了。」

　　林清没有疯。

　　他只是为自己造了一场梦，而这场梦，现在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
　　他紧紧的抱住我，像是想要把我揉进身体里。

　　“我就知道，你不会离开我的。”

　　“以前都是我不对，对不起，我错了，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，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

　　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，却没有推开他。

　　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。

　　一滴滴烫人的眼泪砸在我的肩膀上。

　　他小心翼翼地乞求：“回来了就不走好不好？别再离开我了，我不能没有你……”

　　我终于能摸摸他的头，轻轻说：“我不怪你。”

　　我呐呐地不知能说些什么。

　　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我的头七。

　　我不知道林清为什么突然能够看见我，但我隐约知道，我大概就快彻底离开了。

　　这是上天明码标价并随时收回的馈赠。

　　「阿清，你别听秦文的。」

　　「他早就开始设套了。无论我替不替你去，他最终都会找上我的。」

　　「是命不肯渡我，怨不了别人。」

　　我的身体开始变得更轻，我知道这就是我消散的征兆，我没有时间了。

　　我望着林清。

　　我舍不得。

　　「阿清，我已经死了。」

　　「我是来告诉你，你别再自苦了。」

　　我的灵魂一点点消散，林清慌张的想要抓住我。

　　可只是徒劳无功。

　　我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「清知！」。

　　一如多年前，那个我无法对他回头的夜晚。

　　番外

　　我一眼看见宋清知的时候就很难移开视线，因为我嗅出了她身上钢筋水泥的丛林养不出的生气。

　　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，温婉清丽，非常符合女主的样子。

　　但我想那不是她该有的样子。

　　果然，她最爱红色的裙子。

　　她是一个和我一样，对表演有着纯粹热烈的人。

　　所以当我发现她会对那些世俗规则妥协的时候，我有些失望，原来她也会想要那些我不喜欢也给不了的东西。

　　但等我在看守所过了一夜之后，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。

　　我信任交好的人对着警察说了谎话，要把我拉下水，只因为他说他见不惯我那副高高在上的清高样。

　　他做到了，他成功把我拉入了泥沼。

　　关于宋清知的离开，其实我并不是毫无察觉。

　　圈内有心人的风言风语，还有她在我吻她时的闪躲，她心事重重的样子，都让我微妙地察觉到。

　　可在真的收到她分手的时候，我还是不能接受。

　　我像落水的人试图保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
　　而更没出息的是，我在成为林家的少爷以后，我发觉我仍旧放不下她。

　　即使我认为她是那样一个可恶的女人。

　　我发誓要让她后悔。

　　所以我放任我的粉丝攻击她。

　　我放话绝对不会与她出现在同一场合。

　　结果她干脆利落地消失了。

　　我再见她时，或许是入戏太深，她形如枯槁。

　　我故意用了相同的场景求婚。

　　可我在收到她跳楼消息的那一瞬，我甚至都无法掩饰我的情绪。

　　我成了全天下最后悔的人。

　　秦文说他和我都是罪人。

　　我知道他是真的爱上了宋清知。

　　我也终于承认，我还爱着她。

　　可我们都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又一刀。

　　她不是死于纵身一跃的那一刻，也不是死于心电仪变成直线的那一刻。

　　她死于这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。

　　只是我没想到我真的还能再见到宋清知。

　　她穿着一条我没见过的红裙子，美得不真实。

　　她劝我不要自苦。

　　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。

　　佛却不渡她。

　　我终于从我的梦里醒来。

　　我没有告诉任何人，我真的见过宋清知。

　　因为不会有人信，我也不需要任何人信。

　　我想哪怕我看不见她，她或许也还能看得到我。

　　我去了寺庙修行。

　　我原本从不信佛，如今却盼着下一世，佛能渡她。

　　若她一切苦楚真的皆因此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