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景良下意识凭着直觉朝着对面的姑娘看过去。

她刚睡醒，那张娇俏小脸，干净剔透的眸子，盛着些许愠怒。

气得像个河豚，皱眉正有意没意地盯着他手里的烟，还不时咳嗽着。

沈景良下意识就茫然无措，手脚慌乱地把烟碾熄。

“不好意思，是我考虑不周。”

姜笙笙脸色好看了些许，又忽然意识到这个年代车厢抽烟是允许的，他其实没有必要熄掉烟头，还是她不习惯，强人所难了。

暗自懊恼。

窗户是上下移动的。

姜笙笙拉动窗户，风钻进来，吹散了几分臭味，她也难得神清气爽了几分。

窗外景色缓缓后移。

哐当哐当，火车开的极慢。

车里闷的像个蒸笼，她掖了下汗湿的鬓发。

百无聊赖发着呆，见对面沈景良正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打着，时不时在本上记录什么，写写画画，神情认真。

姜笙笙来了兴趣：“你这是在干什么？”

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沈景良不好意思挠了挠头，扶了扶眼镜。

“我在计算数据。”

姜笙笙挑眉，暗忖：计算数据？莫非面前这人还是什么研究人员。

好奇是常态，但总不能问人家是研究什么的，那也太多嘴了，见他也没有继续想说的欲望，她也就作罢。

肚子有些咕咕叫，姜笙笙拿了自己的卤味出来吃。

“要吃吗？”

沈景良拒绝了，又全神贯注地写着手里的东西。

不一会儿。

卤味散发着阵阵香味，沈景良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东西，却事与愿违，总是分心，无意识地发呆。

这时，一只白嫩小手拿着只卤鸡爪出现在视线里。

沈景良怔了怔，抬头。

就见面前的姑娘眉眼弯弯：“还是吃点吧，之前也帮了我忙，我就请你吃点小东西。”

沈景良迟疑。

“先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嘛。”

沈景良总算没拒绝，接过。

手上的钢笔也放下，盖好笔帽。

“你是去G市？”

沈景良刚捡到她票的时候，就无意看见了车票目的地。

姜笙笙：“嗯。”

看他点了点头，姜笙笙挑眉：”你也是？“

“嗯。”

姜笙笙心下了然，一个人这么长的旅程，遇见了个伴，聊会儿天，也挺好的。

气氛渐渐松弛。

沈景良便问："你是去...?"

G市离这儿路途遥远，一般人不会莫名其妙离家这么远，若是去读书，但是G市也没有什么大学。

或许是去看亲人。

姜笙笙想了想，才说：“我是去探亲。”

沈景良惊讶，掩下自己内心淡淡的失落，“你都结婚了？”

那边分布着几个海岛，都有军人驻扎，其中一个还是他此次去的目的地。

探亲的话，对方应该是海岛上的军人。

她是军嫂？

“还没有，不过可能……应该快了？”

听了她的答复，不知怎的，沈景良心里松了口气，反而问道：”怎么说？“

意识到自己会不会有些多嘴了，沈景良又道：“不说没关系的，我刚嘴快了，不好意思。”

这列车上，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，聊聊家长里短，打扑克，欢声笑语的。

姜笙笙倒也没觉得自己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。

“对方是个军人，看过照片了，可以说，我是去相亲的。”

沈景良脑子灵活，也看出这姑娘只身一人，毅然决然就去祖国最南端的地儿和从没见过的人相亲，心里实在佩服这姑娘的大胆。

不太擅长与人交流，沈景良索性咬上了手里的鸡爪。

皮酥软鲜嫩，香而不腻，让人欲罢不能。

津津有味还没细细享受好这味道，手上的鸡爪就只剩一堆苍白无力的骨头了。

姜笙笙笑出了声，又递给了他一只。

两人又聊起了其他的。

姜笙笙拍了拍硌屁股的木质床，又扫了眼地上的垃圾叹了口气：“这火车和我想的不太一样。”

“你以前没坐过？”

确实算得上没坐过，姜笙笙点头，也没想到这绿皮火车这样的，大意了。

她又叹了口气：“希望这火车会变得更好。”

话这么说，姜笙笙当然知道会更好。

沈景良看她这眼里有光的样子，温和一笑：“是啊，国家在发展，会好的。”

姜笙笙还以为他不信，托腮侃侃而谈：“要是以后有比这跑得快一百倍的火车，那才好。”

她白嫩的小手拿着鸡爪飞快移动，在空中挥了下。

沈景良想象着一眨眼就没的绿皮火车，想到当下现状，不禁有些忧愁。

“相信我们祖国以后会有的，不过，现在我们好多东西都没有。”他，垂眼，语气浸着淡淡忧伤。

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。

姜笙笙看他这忧国忧民沮丧的样子，扬起了自信的笑容：“我们只是需要时间，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
“再多艰难的情况，我们不都坚持下来了吗？”

“我们只需要相信国家！我们是最棒的！”

“大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。”

一切都会好的，沈景良抬眸，就撞进了一双灵动的，带着光芒的眸子。

心也跟着怦怦直跳，不受控制的加快。

他像是在其中看到了对他的肯定和信心。

他用力点头：“嗯，我们是最棒的。”

也不知道是给自己说的，还是给别人说的。

他紧抿双唇，好半天迟疑着问：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你的亲人选择了条艰难，不知未来的路，不想走家里给他安排的路。”

“你……你会支持他吗？”

不知道为什么，此刻，沈景良特别急切的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。

姜笙笙毫不犹豫回答：“为什么不会？肯定支持呀！”

沈景良看她脱口而出，神情一滞，喉咙酸涩：

“可家里安排的路不是会更稳定，更幸福吗？又何必顶着压力，不顾一切，执拗坚持他自己的呢。”

“更不用说，那条路不一定有结果……”

姜笙笙想了好一番，才神情认真的说：“走自己路的，为什么要管那些有的没的呢？”

“这两者无非就像是梦想和现实一样，一个可解温饱，一个是心之所向。”

“无非是二者根据需求选择其一，你是要温饱，还是梦想？”

“其实，怎么都是自己的选择，如果走家里安排的路，你喜欢那样的生活，便走，如果不喜欢，那就选条自己喜欢的吧。”

“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路，就勇敢走下去。”

“自己真正热爱的，就是没有结果那又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
这也像那些大人，大多希望家里的孩子拿铁饭碗，可铁饭碗的生活自己真的喜欢吗？

有保障，工作稳定，是，有人是喜欢。

太顺风顺水的生活有人确实也不喜欢。

无论铁饭碗还是其他自己喜欢的工作，看自己的选择而已。

姜笙笙一直是这样觉得的。

胸腔卷过一阵暖流，沈景良眼眸一亮，也有了奋斗的激情和动力。

好似有人在黑暗踽踽独行，这时前方出现光芒，告诉他坚信自己的选择。

脸忽然有些发热，自肩胛也由内往外透出热意。

吃完东西，沈景良再专注于手里的稿纸，他更加投入了。

……

李爱玲正在屋里绣布鞋，准备绣好了寄给自家外甥女穿。

她绣的是几朵娇艳欲滴的花，针起针落，绘着自己脑海中的样子。

听到门口有人敲门，她这才放下手上的针线。

拉开门，就看到一个颧骨高，贼眉鼠眼的妇人正眼神飘忽到处看。

不是姜二婶是谁？
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李爱玲没有好脸色，“找谁？什么事？”

她可不觉得姜老二家这媳妇是无缘无故来这儿的。

“笙笙呢？”姜二婶探头往屋子里看了看，没看到其他人身影。

“我们笙笙不想见你，你走吧。”李爱玲一脸无情。

“哪能不见我呢？我这次就是来把她接回家的。”姜二婶不满李爱玲的态度，努嘴。

以前姜二婶也来过他们家，这么多年了，这儿倒是没什么变化。

“那我告诉你，你别打这个心思了，我们笙笙不想回去，以后这儿才是她的家。”

“不可能，好歹我那儿才是姜笙笙住了这么久的地方。”姜二婶反驳。

李爱玲眸子冷得像寒潭，叉着腰“呸”了一声，“你那地方？你也好意思让她再回去？”

“你怎么对我们家笙笙的，你心里没点数，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好好去趟姜家，好好问候下姜老二，是怎么带孩子的。”

“结果你还好，自己上门来了。”

知道那些事，和丈夫本来就打算去趟姜家算账，当初可是说的好好的，要好好对待她的外甥女。

变本加厉说话不算数就算了，现在还上门来自讨苦吃！

李爱玲一手拿起旁边的扫帚，扬得高高的，就往姜二婶身上挥。

姜二婶吓得像是只抱头逃窜的老鼠，嘴里直大声叫着：“杀人了，杀人了。”

力度很大，扫把由稻草和树枝制成，不重，但刮到皮肤上还是疼。

她这一叫唤，把周边正在睡午觉的邻里街坊都吵醒了。

“你叫魂呢？”

“爱玲，这又是在干啥了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