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满月连忙点头，揉了揉红了的眼，欣慰得直感慨。
“我去洗衣裳，再收拾收拾，家里头都脏成啥样了。”
张满月说着，披上外套出去了。
刚推开门，院墙外就听见陈满江在喊。
“妈！是我！满江！你醒了没？”
张满月赶紧跑去开了门。
“你咋来了？”
张满月侧开身子让他进来，又心疼的将他满肩膀的露珠拍了拍，道：“你瞧瞧，昨晚上让你睡在这里不肯，一大早又跑来，累不累？饿了吧？我给你做饭！”
她低声埋怨着，都是心疼，边说着边麻溜准备去洗米和红薯。
陈满江只是笑。
他快步进来，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角落里头的板车。
“我是回来拿板车的，马上就走，满江已经做饭了，你就别忙活了妈。”
他将板车从棚子里推出来，用扫把扫了扫灰，又将角落里头几个木桶也翻了出来，一并用水冲了冲。
张满月起身看他，急急忙问道：“又要出去呐？要不要妈去帮忙？”
陈满江拉着板车往外走，回头看了张满月一眼。
清晨的光是淡淡的雾青色，落在她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。
她的眼睛已经雾蒙了，嘴唇上全都是干裂的死皮，一双手，粗糙极了，连带着身子都被压得极弯，佝偻着。
五十多岁的年纪，头发花白了大半，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。
她这会儿正看着自己，满眼都是担心和心疼。
陈满江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触了触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将板车放下，走过去，伸手轻轻环了环张满月的肩膀。
“妈，我都二十了，长大了，咱家的事儿我能处理好，你放心吧。”
他的喉咙发紧，眼睛也在泛酸。
上辈子，他冲回来的时候，堂屋里只有一口棺材安安静静的放着。
香火缭绕，耳边都是悲鸣和哭泣声。
棺材上方，是父亲陈国富的黑白相片。
他的至亲离去，在这个没有风搅动的灵堂里，一次次的呼吸，都像是杀人刀，刀刀致命。
他再没有爸爸妈妈了。
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。
上辈子的后悔和遗憾，叫他心如死灰，浑浑噩噩一个人又过了十几年，一朝醉酒重生。
曾经那些失去的亲人，再一次鲜活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。
他怎么能不感激？
陈满江松开手，又冲着张满月一笑，“妈，我先走了，家里头米面你和大姐自个儿做着吃，我今天再买些东西回来。”
说完后，没等张满月再说些什么，他已经拉着板车和木桶，飞快出门了。
张满月心里头酸胀又欣慰。
她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，终于觉得这苦难的日子有了奔头。
…………
此刻。
隔壁，张喜梅的院子里。
她蹑手蹑脚的从篱笆边走回来，皱着眉，几步跑到了自家男人身边。
“我就说！这老二家肯定有问题！”
张喜梅嘟囔着，伸出胳膊肘，推了推陈百顺。
“你倒是说句话呀！她欠着咱生产队五块钱还没还呢！这钱就打水漂，送给他们啦？”
陈百顺正在洗脸。
他不耐烦看了张喜梅一眼，只觉得她这是在发疯。
“吃啥肉？还吃白面？他家哪里有钱吃这些？那些钱实实在在送到县里头派出所去了！我跟着人去的，那还有假？”
他将毛巾往水里一扔，瞪了张喜梅一眼，“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，我看是你自个儿馋！懒婆娘！”
张喜梅脸上的神情也迟疑了一下。
自家男人按理跟着去的，应该不会看错吧？
可是昨天……
她没忍住，又想辩驳几句，可正准备说话呢，忽然就听见隔壁窸窸窣窣传来一阵劈柴生火的声音。
没多大会儿，锅里头的水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儿，紧接着一阵白面特有的麦香就传了出来。
张喜梅一下子瞪大了眼。
瞧！瞧！瞧！
她没有说错吧！
“你嗅着没！嗅着没？！”
张喜梅一把拉着陈百顺往篱笆这边走，压低声音急切道：“你瞧瞧！听听！闻闻看！这可不就是白面的香味儿吗？！她家吃白面！还有肉臊子！我昨儿个肯定没有闻错！”
白面出锅。
昨天剩下来的香菇肉臊子往上一浇。
白花花的猪油混合着土猪肉特有的香，被滚烫的热气蒸腾开，一下子就汹涌进来。
仅仅隔着一道篱笆墙，那香味儿直冲鼻！
陈百顺也惊得瞪大眼，很快眉头就拢了起来。
咋回事儿？
这陈老二家，啥时候吃上白面了？
居然还有肉！
老二还在劳改呢，他家哪儿来的钱？
他满腹狐疑，这边张喜梅却已经坐不住了。
她胡乱伸出手，在身前围裙一擦，气哄哄抬脚就往外跑。
陈百顺一愣，反应过来，喊道：“你干啥去？”
“这事儿我得去告诉生产队！那五块钱可是咱生产队用来下粮的沤肥钱呢！她有钱吃白面没钱还钱，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！”
…………
陈满江回到院子里的时候，饭菜已经做好了。
香喷喷大白米饭，蒸鳜鱼，韭菜炒鸭蛋，还有六个煮熟的野鸭蛋。
陈满河馋得流口水，却愣是没动。
见着陈满江回来，他才赶紧起身过来帮忙。
“你先吃，我去喊团团起床。”
陈满江将木桶放下。
陈满河摇头，“我等你们一起，我先去把鱼捞了。”
说着拿着木桶去水池子里捞鱼了。
陈满江走进屋子里，却没想到小奶团子这会儿已经醒了。
他一愣，走过去，却发现小家伙眨巴着眼，红通通的，似乎有些扭捏委屈的看着自己。
陈满江愣了愣。
“团团？”
他喊了一声，刚走过去，就看见小家伙猛地捂住了脸，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。
两只小手捂住脸蛋，又偷偷的露出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，委屈巴巴，扭扭捏捏的小声开口喊了一声：“爸爸~”
“嗯？”
陈满江这会儿被喊了两天，也不觉得别扭了，他见着团团通红的脸，还以为小家伙是生了病，当下下意识赶紧伸手想要去摸小家伙的额头。
“不要~”
团团赶紧缩着身子，往后退了退，她身上还盖着一件单薄的小被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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